《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
第125章舆论
虽然数月以来动作频频,朝野都已经能猜出当今皇帝的心思。但这样重大之至的事体,就仿佛是享用盛大的佳肴,在开席前总要千百般的烘托气氛、渲染重点。这一回同样如此,在穆国公世子千里返京之后,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居然没有急着审查通倭的大案,,而是径直传旨礼部,预备车驾仪注,以槛送到京的倭寇魁首献俘太庙,自己亲自到高祖太宗面前酹酒行礼,上告此国朝百年未有之武功,祭词不无炫耀之意,也的确有此炫耀的本钱——从此时上数百年,由堡宗叫门以降四五位皇帝,当今飞玄真君的平倭灭国之功的确是一等一的煊赫张扬,足以傲视先祖了。
……哎,百余年才憋出一个平倭之功,其实说起来也很是悲哀。
但飞玄真君是肯定不感到悲哀的。祭祀太庙后皇帝还不满足,觉得这点仪式不足以彰显他浩荡盛大的喜悦;于是两日之后,皇帝又遣穆国公世子等勋贵祭祀京郊太宗长陵及诸帝帝陵,命礼部等行文湖北,让当地宗室到兴献皇帝及皇后的墓前磕大头,将此不朽之功业与亲爹亲娘分享,再到凤阳上告朱家宗祠,勒石记功云云。
一月之间,祭祀百端惊动四方,真恨不能将此平倭之功由上到下足一通传,直到连老朱家不识字的祖宗都通知到为止。而即使如此,飞玄真君仍旧不能满足;直至此时,他才终于理解了当年孝武皇帝大兴祭祀巡幸名山的心境——一个平倭之功就已经这么爽了;要是真君再能北定蒙古南讨诸蛮西定泰西,创立如武皇帝一般的功业,那他也巴不得能一一昭告名山大川,叫普天下一切神灵都共享此浩大功业的殷切快意,将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仙名永铭青史,从此与天地同寿云云。
说白了,也就是真君炼丹嗑药脑袋还被反贼敲了一棒,眼下实在是没有精力四处蹦跶了;要不然人家处心积虑,说不定也不嫌弃宋真宗的污名,还打算着要到泰山顶去逛一逛呢。
当然,如此盛大的典礼并不仅仅是为了皇帝自己爽(虽然爽是主要原因),在祭祀了一圈充分满足虚荣心以后,至尊还要借此郑重的仪式给某些关键的政治问题做定性;他特意颁下诏书,从国朝定鼎之初一一论述,开始列举倭人种种悖逆不法的举止——高皇帝时倭国幕府擅杀中国
使者;太宗皇帝时倭人书信狂妄乃敢自称“日出天子”而拒绝日本国王的封号;至于孝宗以后倭寇为乱沿海荼毒更不可胜计。如此九世之仇思之宁不痛心!
别看今日跳得欢小心他年拉清单。在中原文明身边混久了的小国
——而现在嘛轮到飞玄真君仰承列代明君之余烈给外夷拉这小清单了!
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千斤也不止;现在皇帝下诏列举倭寇历年的过犯百官自然也要跟紧脚步。于是数日之间奏章纷至沓来各部衙门纷纷上书从一百种角度沉痛反思多年以来倭寇种种的凌犯自细枝末节犄角旮旯翻找出倭人大不敬的种种举止哭诉国家两百年以来遭受的欺辱——以文官们素来记史之春秋笔法这一段当然被大书特书格外强调以各种修辞烘云托月重点描绘大安楚楚可怜而横遭欺凌的小白花形象;这种形象是否真实姑且不谈但效果肯定是相当明显。各位文官的奏章照例被朝廷泄漏有了先前《凡人修仙》打下的基础市井之间竟尔“人人感愤”大有同仇敌忾不甚悲愤之意。
眼见舆论基础已经打好皇帝于十月二十五日再次召见了朝臣采纳内阁的建议将诏令及诸大臣的奏章编纂成册下发地方让地方也能仰体天心品味品味京师舆论氛围的转变顺便也加入到这批判倭寇的大合奏中。
皇帝与大臣一起表态中央与地方彼此应和;这与其说是对外的集体情绪发泄倒不如说是两百年以来关于抗倭的若干历史问题的总述是在做至为严肃的政治表态;所谓寇可往吾亦可往从此以后攻守之势易形了!
……当然政治表态也是分人的。这句话要是由武皇帝说那就是慷慨激昂、壮怀激烈足以光大一世之圣明;而如今由飞玄真君来表态嘛……那大家感动之余恐怕心里总得多点疑虑怀疑这老登又是在阴阳怪气趁机在谋算什么
。
事实也证明,大家的预料并没有差错。在讨论抗倭历史问题的御前会议上,主持朝会的皇帝就忽然打断了议论,出声询问全程保持静默的刑部尚书赵巨卿:
“先前欧阳进等上书指斥穆国公世子,说他组织船队出海讨伐东瀛,是‘擅兴边衅’、‘重违祖训’,赵卿怎么看?”
赵巨卿浑身一颤,只觉冷汗涔涔而下,顷刻间湿透了衣襟。虽然同为倒穆派的元老,但赵大人思危思退,及时抽身;既没有在几份要命的弹劾文件上签字,也没有参加西苑门前伏地逼宫的惊天之举。因为防火墙设置得足够巧妙牢靠,所以居然躲开了之后锦衣卫肆无忌惮的大搜捕,至今还能立身朝堂,力保平安——以往日□□的记录来看,这就已经算是不粘锅的极致,官僚中绝顶的太极高手了。
但现在,就算是这绝顶的太极手段,也实在是扛不住扑面而来的巨浪了!
他心如擂鼓,只能勉力回答:
“这样的悖逆之语,臣自然不屑之至。”
欧阳进及宗正令已经被关进诏狱一个月之久了,实在不需要多一个狱友。
“不屑之至。”皇帝道:“但朕听说,在欧阳进犯事之前,赵卿似乎常常与他往来呢。”
赵巨卿立刻跪下了:“臣确曾与欧阳氏盘桓,但彼时愚钝浅薄,不能识此狂悖奸佞。臣惶恐不胜,唯请陛下降死罪而已!”
“哪里就至于死罪?”皇帝笑出了声来,声音轻快响亮,欣然快意;只是旁边的人仔细听来,心中却是骤然生出了寒意:“好!敢做敢当,果然是英雄,是好汉!朕就喜欢英雄好汉!”
“臣昧死不敢承当——”
“朕说你是英雄好汉,你就是英雄好汉。”皇帝直接打断了他:“你是英雄好汉,诏狱里的也是英雄好汉。既然如此,就让英雄去审英雄,好汉去审好汉!——内阁马上拟旨,让刑部尚书赵巨卿兼管诏狱,专程负责审理钦犯,勿得迟误!”
惊天响雷只在一瞬之间,赵巨卿面色惨白如死,几乎要匍匐昏厥在地。但皇帝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问御座下首的闫阁老:
“首辅以为如何?”
能以为如何?闫阁老只有行礼:
“刑部尚书料理诏狱,正是位得其人。圣明无过陛下。”
君臣一问一答,此事便算定谳。底下的大臣垂下目光,虽而各怀心思,却再不向庭中战栗犹如筛糠的赵尚书看上一眼——冢中枯骨,看之何益?相反,此时百人百念,却有一个共识挥之不去:
“皇帝终于要杀人了!”
·
十月二十七日,刑部尚书赵巨卿奉命接管诏狱;十月二十八日,前都御史欧阳进于狱中自杀;二十九日,前宗正令自杀;三十日,礼部侍郎病死;三十一日,又自杀了一位刑部侍郎、病死一位大理寺卿。而至十一月后,更是无日不病殁,无日不死人,以至于诏狱后的小门车马络绎不绝,日日都是奔往化人场的小车。
这样频繁的杀戮频率,即使穆国公世子亦不能不为之喟叹。只能说我们飞玄真君就是这样的,杀人也杀得别出心裁。当年高皇帝杀人,总还是明正典刑押赴刑场;而现在真君动手办事……唉,总是有一种若有似无、颇为阴湿的偷感。
当然,皇帝总不能随意议论。所以穆祺只是悄悄招来了张太岳,提醒他前面埋下的伏笔现在终于可以回收了——譬如正式给于少保平反云云。
“现在的重点是抗倭,所以事情不必闹太大。”世子叮嘱他:“你就悄悄找一个言官上书,请求给于公平反昭雪,再加谥号即可。”
张太岳当然很高兴,但也略有忧虑:“这可行么?毕竟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当然可行。”世子道:“抗倭的舆论已经起来了,但重点又只在抗倭吗?既然大家都在仔细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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