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
五月二十八日,由兴献皇帝号及兴献皇后号率领的舰队跨越万里,出现在江户城外。五月三十日,舰队驶入江户湾,强行开进了神奈川,以随船的火箭驱散了前来堵截的水兵,某些超出射程的火箭飞跃了浅浅的一湾海水,溅射到刚刚建成的江户城池之外,喷射出难以扑灭的大火;被召入江户城的平民大为惊恐,当日便起了小小的骚乱。
但火焰一起,最为恐惧乃至难堪的,却是正驻跸于城中的幕府。要知道,这十几日以来,幕府正召集了东瀛有数的强藩,在城中紧急议论商道断绝的大事,要拼凑出扫清海外的军队。但现在议论未半,他们忌惮万分的强敌竟然渡海而来,一巴掌扇在了幕府的脸上!
十几枚火箭凌空发射,幕府的脸面算是被剥了个干干净净。而最为滑稽的是,事态发展到了此时此刻,被召来商议要事的大名居然还没有一个知道这城外“黑船”的底细——他们先前派遣的战船一艘也没有回来,就仿佛是海面上多了个无可思议的黑洞,轻易吞吃下了大名们倾尽财力武装的珍贵船只;只要少数商船水手侥幸逃了回来,但吐露的消息却也甚为荒谬。如果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战船在海外所遭遇的简直不是敌人而是神魔,由神魔所驾驶的黑船只要升起桅杆,海面便立刻被地狱生出的青莲业火点燃了!
这是可能的吗?就算吕宋的泰西人贩卖的火器,也根本无此威力吧?
大名原本绝不相信这样的疯话。但今天他们登上山区眺望远处,却又不能不陷入沉默,随后相顾尴尬——众目睽睽之下,幕府决计不能忍气吞声;但现在的情形,又该如何交战呢?
不过,远眺还是有收获的。某个精通中华文字的僧人在山巅仔细分辨,看清了旗舰桅杆高高悬挂的旗帜,明黄色绸缎上九龙飞舞,中间绣着的正是“兴献”二字——饶是僧人见多识广,仍然皱眉思索了许久,才想出这两个字的来路,记起这所谓“兴献帝”是对面中华天子硬塞进太庙的野鸡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大家都不关心的当今庶出亲爹。
当然,野鸡不野鸡,也是要看牌面、看局势的。高祖皇帝只有一个碗的时候,当然是天底下最最野鸡的角色;可等到他龙兴九五光复华夏,那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就没有比他更正统,更尊贵,更嫡嫡道道的皇帝。同样的,十余年前飞玄真君
万寿帝君硬把自己亲爹往太庙里塞的时候,内外大臣不会有一个瞧得上这样非法乱制的举止;但如今这兴献天子的旗帜往江户城外一插,那从此以后一切的大儒文人历史学家都要为飞玄真君和他亲爹辩经,坚决承认兴献帝乃我大安大统天命所宗正得不能再正的正牌皇帝,不允许有任何质疑。
所以说,礼部大儒皓首穷经辩论一万年,不如把大旗往江户城外一插。大道理管着小道理,华夷之辨就是礼法最大的道理;世子帮助老登拿到了这样的大道理,又怎么不算尽心竭力,实实在在的效忠着飞玄真君呢?
可惜,在场的倭人是体会不到这一番忠不可言的诚心了。在认出旗帜之后,聚拢在山顶的贵人们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除了中华皇帝的特许之外,谁能用他亲爹的尊号绣制旗帜?毫无疑问,如今倾巢而出,盘踞城外的“黑船”,必定是尊奉了中土那位“飞玄真君”的命令!
可是,这实在大大超乎了在场众人的常识。从十余年前“东西敌体”论发祥,幕府借助西班牙及荷兰传教士的力量,渐渐对中土生起觊觎之心以后;各强盛大名就一直在派人刺探中原朝廷的消息。以他们的见闻来看,如今统治大安的应该是一个沉迷玄修一事无成,贪婪残酷阴狠狡诈,缩在所谓“西苑”不问外事的橘皮老登而已;这种老登根本就不可能调动力量发动这跨越万里的海战,中原周遭的藩国应该是相当安全的。
——所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然,如果仔细回想,先前被派遣出使中原的楠叶西忍在返回后的确发出过相似的警告,提醒将军中土种种怪异的迹象;只不过言辞过于荒诞(什么“飞上天的炼丹炉”),并不被贵人们所重视;但现在迷惑与轻视转化为了恐慌,贵人们几乎是惊恐的注视着黑船调整方位,然后数十道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绽放为妖娆的曼陀罗花;倒垂的花瓣徐徐垂落,横扫过神奈川深处的军港及停泊的安宅船。贵人们站在山上,能看到滚滚浓烟冲天而起,烟雾中夹杂着青紫色的怪异火焰,照得整个海面熠熠生辉——仅仅只是一轮炮击,幕府在岸上经营十年的设施就算是全部泡汤了!
这种轰击之下,城防力量根本连还手的本钱都没有。用大价钱从西班牙人手
中买来的橡木大炮射程不够远只能挨打不能还击;停泊在港口的船只还没有出港就被摧毁侥幸冲出的小船也会被火箭炸裂的碎片波及甚至都到不了旗舰面前。各位显贵脸色苍白只能看着黑船吃力的调转方向
一个时辰后被轰炸得魂飞魄散的幕府终于做出了应对。家臣们调遣人手控制住了城中局势并派出旗本武士护卫将军信任的高僧酒井氏打着旗帜奔向海边见到了旗舰的长官。
直到此时此刻已经悍然开战数月的中倭双方才有了历史承认的第一次正式接触。
这一次接触很不顺利过程也相当古怪。酒井氏是东瀛鼎鼎有名的大德修持过东密中种种殊胜微妙的法门已经可以调服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一切的欲望;但尽管如此他迈入“兴献皇帝”号的主舱之后仍然感受到了相当的刺激——据酒井氏晚年的回忆他闻到的并不是远洋船只常见的腥臭气息而是一种“辛辣、醇厚、相当鲜美的气味”;正在用餐的水手们也不是在吞咽干粮而是在一种“沸腾的红色汤汁中汆烫鱼肉薄片”。
当然到现在我们都知道这种汤汁是后日“牛油火锅”的前身用牛油、八角、花椒、外藩流入的辣椒炮制的底料可以长期保存、随意搭配中华美食随航海而扩散出名片之一。正因如此酒井氏此次谈判的回忆被认为是该著名美食最早的记载连这一回中倭初次接触的谈判都被某些好事者戏称为“火锅会谈”。
尽管这个称呼过于戏谑但牛油火锅的确大大的影响了谈判的进程;当时东瀛的烹饪技术还处于相当原始的阶段甚至会被高丽使者鄙夷为“浅薄”作为长久素食的清要僧侣骤然接触到这种用香料油脂及蛋白质精心提炼出的鲜美香气所受到的刺激是可以想见的——酒井氏就在回忆录中称呼火锅为“磨难”并抱怨随行的武士总是咕咕吞咽唾沫大大干扰了自己的思维严重破坏了他酝酿已久的情绪;导致他向中方官吏提出的质问毫无气势根本没法子占据上风。
在他的回忆中与他直接谈判的是统帅舰队的戚
元靖、俞志辅等,词锋甚为锐利,严厉指责东瀛纵容倭寇掳掠大国的举止;酒井氏则反过来指责对方入侵江户,用心叵测;双方交锋数次,在涉及到最为微妙关键的原则内容时,戚元靖曾起身到船舱的内部的密室请示,停留片刻之后,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上面张牙舞爪,笔迹简直难看得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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